眾人忽然沒了聲音。

被趙石的神態嚇的，知道他不是開玩笑，愈發有些不好開口，若勸呢，無從勸起，只好也陪他一起沈默。

不過這沈默卻沒延續得了多久，因很快，身邊濃厚如墨色般的夜幕，仿佛被火花劃亮，趙石眼皮一跳，情不自禁擡起頭來。

是喬月。

手持一盞風燈，靜靜地站在他眼前。

其實她不過一身布衣，頭發隨便挽起，面紗蓋住了大半邊臉，可看在趙石眼裏，竟好比神女落凡塵一般讓他驚艷。

宛如一朵盛開在塵世中的玉蓮，傲骨天成，仿佛世間所有困擾不安都無法沾身，面紗上只看見一雙顧盼生輝，像是落了那漫天星辰的璀璨雙眸，神光熠熠。

“我當是什麽厲害角色，原來是左丘家的國監司。”

聲音輕輕渺渺，軟軟儂儂，天地崩於眼前也不驚變的淡然。

趙石沒來由地，突然 就信了她，盡管這話聽起來，十分托大，帶著不合常理的自信。

“國監司，專為監視並防止東盛西平的探子，刺探入中原欲行不軌之事，這是他家的職責。我們幾人原本就是中原人士，哲州土生土長的生意人，別說不是探子，就連外敵一項，也全然與國監司所管不符。”

喬月笑了笑，眼神明澈，眉目嫣然，一點也不擔心地將燈放在船頭，照得一片水域明晃如晝。

“老話說身正不怕影子斜，趙石你是不是做過什麽虧心事？”

趙石將頭擺得撥浪鼓似的：“絕無此事，我一片忠心，天地可鑒！”

喬月笑了，聳聳肩，拍拍趙石的頭，用安慰小盆友的口氣道：“那就好了，別怕，別怕！”

說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：：“忙了半夜，該睡覺了，姑姑，跟我進蓬。”

於是強子煤球倒替著守夜，船工搖到下半夜，才靠岸打了個盹。

早上起來，藥姑見岸上是個小鎮，便上去買些果蔬來，船上炊具一應俱全，燒了香噴噴幾道小菜後，大家圍坐吃了起來。

許是被喬月昨晚的話說服了，又許是睡了個回籠覺心情大好，飯桌上，趙石也不再掛著苦瓜臉了，有說有笑地，還問藥姑怎麽樣能最快抽蝦筋去殼。

此時碧空澄澈纖埃不染，浩浩蕩蕩的運河上，船只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，天放光後更顯得水闊天寬。

河對岸遠眺過去，似乎幾百裏外有個挺大的蘆葦蕩，一群群的沙鷗在那裏翔起翔落，再遠些看，有眾山疊嶂，水色嵐氣中蔚蔚隱現。

面對這寥廓江天，齊叔就有多少心事也洗滌凈盡，不由籲了一口氣，將懸了半宿的心放了下來，一回頭，卻撞見一張神彩熠熠的小臉，沖著自己笑呢。

“人趙石都放寬懷了，您還在這裏操暗心？”喬月一彎腰，坐到了他身邊：“怎麽？怕我對付不了國監司，左丘家？”

齊叔難得笑開了懷：“怎麽會？”孩子似的一臉天真：“您是喬老板啊！什麽事對付不了？”

喬月卻蹙起眉頭來：“戲過了，有點不夠真誠。”

齊叔的笑紋依舊刻在臉上，卻有些勉為其難了：“說實話，咱們這樣會不會太過招搖了？”

喬月將手撐在船舷上，也脫了鞋，將一雙天足放進水裏，潔白細潤的打起小小一片水花：“無所謂，反正春水娘那裏我也算過了明路，有什麽事，推到專賢司頭上就行了。”說罷扭頭沖齊叔調皮地一笑：“現在我是專賢司特使了，還有什麽好怕？”

齊叔一拍腦袋，做恍然大悟狀：“我怎麽把這茬給忘了？人老了記性還真是不中用！”

兩人相視一笑，各自都從對方眼 底裏看見了信任。

一聲開船之後，趙石在船頭搖起櫓來，船工忙了半夜，此時正跟煤球強子們擠在船尾，呼呼大睡。

船兒無聲無息一滑開動了，槳聲櫓聲在澹澹泊泊的大運河中逶迤南去。

一天無風無浪，除了強子煤球中午跟那船工搶最後一只團娘的醬豬蹄時有些紛爭，一切安好。

到了晚間，看見岸邊人流熙熙攘攘，喬月便叫停了靠岸，上去轉了一圈，預備買些晚飯材料。

見這鎮子比早起那個還要熱鬧，街中都搭起席棚，賣古玩的、打場子賣狗皮膏藥的、背著貨擔扯嗓門吆喝的到處都是。

擺飯攤的煎炸烹煮，滿街熱香四溢，吆吆喝喝，人頭攢湧的熱鬧到十分。

喬月買了些新鮮炸出鍋的豆腐肉丸，又去面鋪買了幾斤才烙好的面餅，菜販子要回家，趁機一鍋端了回來，各色菜色都有，便回船料理。

晚飯後，繼續前進，趙石歇息換船工，一替一換正好方便。

走到半夜時，原本滿天星光的天忽然變了，猙獰的烏雲很快吞沒了繁星明月，電閃雷鳴都隱在雲後，乍然亮起照得人毫發肌膚纖毫畢見，然後瞬間又滅了下去，天地間一片染墨似的黑。

運河上風浪大得幾乎站不住船，所有船只都拼命向最近的岸邊靠去，喬月們也不例外，本已睡下的趙石從鋪蓋裏爬出來，大家齊心協力，好容易將船穩住了沒翻。

可岸邊此時擠擠攘攘已經停滿了避風的船只，待喬月們過來時，竟無處可靠！

此時，運河上的浪一陣接一陣地撞上船來，所有人身上都濕了個精透，船身十分不詳地劇烈搖晃，再不拿主意，只怕船只就要顛覆於大風巨浪之下！

河水在茂密幽暗的叢林中潺潺流淌著，搖晃著岸邊的蘆葦，給人一種神秘不祥的感覺。

此時風愈發大起來，剎那間天空上透過濃重的黑雲打了一個閃，把河道照得雪亮，然後幾乎是同時，爆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。

就在光閃乍起的這一瞬間，喬月眼前一亮，看見前頭不遠處便是自己白天看見的那片蘆葦蕩，馬上吩咐船工：“轉舵，向東南方向去！”

舟楫折幾回頭，帆篷轉幾向，船工和趙石的心都快從腔子裏跳出來了，最後終於，在眾人齊心下，將船劃進了一人多高的蘆葦白茅叢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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